12年的轮回,今又龙年。
龙,是中华民族的图腾,千百年来,我们因“龙种”而感到自豪。然而,在12生肖中,龙是唯一想象出来的动物,它在人们心中的定位始终在漂移。我们敬服它无所不能,但又畏惧它的变化多端,我们一边将其归入神灵,一边又用舞龙的方式来戏耍它。
在汉语中,龙也呈现出多样性,龙马精神、龙腾虎跃表示赞美,变色龙、叶公好龙表示批评,而乌龙又表示讽刺。
每到龙年,这种对龙的矛盾情绪便会不自觉地流露出来,在民间,“龙年是凶年”、“龙年多变故”的说法流传甚广,有趣的是,西方人却往往将龙年看成是中国的象征。那么,龙年究竟是凶是吉?应如何面对这个炎黄子孙的本命年呢?
为此,本报记者专访了民俗学家高巍先生。
吉凶是一个变化的概念
北京晨报:“龙年是凶年”,这个说法在民间流传甚广,您的看法如何?
高巍:首先要搞清凶年的定义,在古人的视野中,没有绝对的吉年和凶年,凶和吉是相互转化的,每一年都是既有吉的因素,又有凶的因素,关键看你怎么去把握了。把握得好,凶年会变成吉年,把握得不好,吉年会变成凶年。具体到今年,如果说是凶年,那么今年农历上有380多天(有闰月),还是“两头春”(出现了两次立春的节气),这不又都是大吉吗?
北京晨报:我们一边赞美龙,盼望龙年到来,一边又认为龙年不吉,这是为什么呢?
高巍:因为传统龙的造型有点凶,比如大家对本轮“龙年”邮票设计议论纷纷,因为它采用了传统造型,看上去“张牙舞爪”,和过年的喜庆氛围不协调。其实这是个误会,龙的威猛并不是针对我们的,而是用来对付邪魔外祟的,不凶一点,怎么护佑大家的平安呢?怎么能震慑对手呢?古人将各种想象出来的神力集中在它身上,就是希望用它来战胜我们战胜不了的困难,这样才能为我们提供精神支撑,只是现代人已经很难体会到这层含义了。
吉凶的关键在人和
北京晨报:这么说,龙年其实是个吉年?
高巍:也不能绝对这么说。在《易经》中,64卦都在用龙来比喻,既有“亢龙有悔”的凶,也有“龙跃于渊”的吉,在古人看来,龙在达到顶点时未必就是吉,反而是它身在低处,正不断上升、不断进步时,才是最吉利的。古人认为吉凶总在相互转化,将事物分成凶吉,旨在鼓励人们去奋斗,因为决定凶吉的力量是“天时、地利、人和”,而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只要达到人和,那么就没有不可战胜的困难。
北京晨报:不少人说,近代史上许多重大事件是在龙年发生的,这足以证明“龙年多变故”,是这样的吗?
高巍:这是一厢情愿的说法,重大历史事件发生在哪年带有很强的偶然性,龙年确实发生过一些大事,但其他年份也不少,1900年(鼠年)八国联军攻入北京城,1911年(猪年)辛亥革命,1949年(牛年)新中国成立,这些都是了不得的大事件吧?可都不发生在龙年,怎么能说龙年多事呢?这里面有一种比附心理,只要心中认定龙年不吉,那么就会不断去找新的证据,以强化自己的观点。过去江湖算命先生就特别善于把握这一点,比如说你哪年不顺,其实人哪年都有不顺的事,可你只回忆这一年,不与其他年份对比,自然会觉得他算得特别准了。
龙寄托着民族精神
北京晨报:换言之,过度关注时间的因素,反而会造成错觉?
高巍:任何历史事件的爆发,确实有其内在的原因,但爆发的时间却是偶然的。这就像一个人血压高,最终导致心肌梗塞,这是必然性,但究竟哪天梗塞,这谁能说清楚呢?对这个问题,还是要唯物地去看,不要沉浸在数字游戏中。这就像古人说“四”这个数不吉,可四平八稳、四通八达这些好事不也与四相关吗?
北京晨报:也许很多人会这样想:时代发展了,今天龙的形象是不是可以不必那么凶了?
高巍:在12生肖中,龙是唯一人造的动物,它与人们日常生活没有直接关联,之所以创造龙,因为它寄托着我们的理想与民族精神,今天大家觉得它造型凶,这说明我们与传统之间出现了断裂。大家对“龙票”设计不满,提出批评,其实这不是个设计问题,它体现了传统文化的尴尬处境:你完全尊重历史,就不匹配今天人们的审美习惯,你完全屈从于当下,又在历史上找不到任何渊源与依据。总之,不论怎么选择,大家都不会太满意。当然,从某种意义上看,有争议也是好现象,它提供了一个机会,让大家重新思考传统与现实之间的关系。
怎样找到回家的路
北京晨报:那么,传统是怎么断裂的呢?
高巍: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清末即已发端,到1919年“五四”运动,对传统文化采取了彻底否定的态度,这就在我们与历史之间,人为制造了一个巨大的沟壑,怎样将当下时尚的、审美的元素与传统有机地结合起来,直到今天也还是一个难题。
北京晨报:每到春节,中国人便会从四面八方赶回家中,可我们的文化回家之路,依然漫长,甚至看不清方向,您的意见如何?
高巍:还是要先从理念入手,改变我们长期以来形成的漠视传统、否定文化敬畏感的偏执,对祖先的做法先要设身处地去感受、去理解,不能不分青红皂白,一概斥为封建迷信。传统的形成,并非一代人就能成功,它有时需要上千年的沉淀,今天我们遇到的许多问题,古人也遇到过,可为什么不借鉴一下他们的解决方案呢?总是拿舶来的文化说事,却忘掉了舶来文化也有个水土不服的问题,也应该与传统有机结合,总之,把马克思主义教条化,这本身就是反马克思主义的。对于外来文化的吸收,本应是个有机嫁接的过程,而不是看见别人的东西好,便拔掉自己原有的东西,重新去种别人的。
不必对传统文化感到悲观
北京晨报:现实地看,今天传统文化面临着诸多困境,此外还存在着被歪曲、被阉割的风险,您认为它还能继续传承下去吗?它会不会彻底被人们遗忘?
高巍:这个观点有点过于悲观了,我认为,传统不可能断根,只要中国人在,传统文化就会延续,因为它早已融入到我们的血脉中去了,许多在国外生活多年的人,被称为“香蕉人”,被认为是黄种人的皮肤、白种人的内心,可即使如此,人家真的就认可他了吗?他真能抹去自己身上传统的痕迹吗?不会的,不论怎么变,他的思维习惯、生活方式、情感追求依然是中国人的,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做传统年节文化的推广,因为传统不是一个词,它要落实到我们的具体生活中。
北京晨报:是否可以这样理解,复兴传统文化,要从生活层面入手?
高巍:是的,只有落实到生活层面,才能找到传统的基础,比如年夜饭,过去是为了解馋,今天则是为了体味家的味道,我们提倡在家吃年夜饭,这样就找到了传统与现实的结合点。振兴传统不能全靠炒概念,也不能全靠政府,它应该从孝敬父母,从一桌年夜饭开始,即使是简简单单的敬酒,也有传统的力量在,在这个层面上去努力,才是当务之急。
陈辉/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