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 《无极》之伤
“是有缺陷的电影,但我仍然认为那是一部不错的作品”
南都:你看过《三枪拍案惊奇》没有?公映后有很多非议。后来我也跟张艺谋导演聊过,他说自己到了这个年龄,拍电影已经没有名利上的负担,就想什么都试试。你呢?
陈凯歌:我没看过。其实标准还是在自己这,张导演这样的想法无可厚非。但是我想观众对有些导演是有期待的,我觉得这是一个好的期待,因为可能有些导演拍的一些电影在很重要的层面上影响过这些人。我说无可厚非是因为标准在自己这。每个人拍电影想得到的不太一样,因为时代变化很剧烈,我们遇到很多措手不及的事情,但我觉得不管时代怎么变,要怎么做还是看自己的判断。
南都:当年因为一部《黄土地》,你们两位都被称为第五代导演的扛鼎人物。
陈凯歌:扛鼎不敢当,扛不起,《黄土地》是时代的缘故,不是我有什么大本事,时代需要,那恰好就顺应了这需要而已。这账不能记到我头上。
南都:后来因为《无极》,你也受到很多非议,甚至恶搞。现在回头想,怎么看待这部电影?
陈凯歌:一切都原谅,一切都理解,一切都宽恕。大家有权对你的电影发表或好或坏的看法。如果真的想拍好电影,就得接受大家或好或坏的说法,把坏话当好话听,对自己只有好处,只想听好话,最后是把自己给害了。我觉得对好话要警惕,对坏话要认真,就可能可以让自己的电影拍得坦然。(为什么不解释?)你能和多少人说起,有多大能量,让大家听到、理解并完全接受你的想法呢?我不做做不到的事。时间都解决不了的事,人就更解决不了。哪怕一部电影,大家一直都认为不好,对我来说,也不是问题。对一个作品的判断,作为创作者,不因别人的说法而有所改变,譬如《无极》,我承认它是一个有缺陷的电影,但我仍然认为那是一部不错的作品。
南都:事后你对此有过反思和总结吗?
陈凯歌:说反思大了,是受益。我一定会从别人的批评声音中,看一看是不是我自己出了问题,而且很大程度肯定是自己出了问题,你不能说别人都不对。
[心态之不变]
陈凯歌:一个人如果很现实又有点侠气,这辈子就没白活
最近,网上流传着一张照片,照片中:姜文、陈凯歌、冯小刚这三位将在贺岁档“短兵相接”的导演,一起蹲在地上,对着镜头,表情随意。陈凯歌介绍这是当时三人一起在中影怀柔棚里做影片后期恰好遇到时,姜文即兴提议的合影。说起为什么选择蹲着的姿势,他似有深意地开玩笑说“很多人觉得我老站着,我也经常坐着蹲着,不然岂不累死。”
我想,陈凯歌心里其实很明白观众或者外界对他的看法。在急速变化到令人眩晕的娱乐圈,他的文化气质令他显得有点格格不入。他试图改变过,无论《无极》还是《和你在一起》,都是求变之作。但最终,他还是拍回了自己最擅长的题材。变,是一种勇气,不变,更是一种勇气。所以他说:“都说时势强过人,能够弄潮的,创造出一番时事的人物我没准还不太在乎,我挺在乎那个不受时事影响的人。”
A 电影与心路
“拍了这么多年电影,还有机会去拍片,这是我的幸运,我一点都不敢骄傲,也不敢犯狂”
南都:提前看过《赵氏孤儿》的人中,有一种说法是:很高兴陈凯歌回来了。其实我觉得这里面表达的意思很复杂,所谓回来,说明大家觉得你曾经离开过。你听到这种话时有什么感觉?
陈凯歌:唉吆,是么?其实所谓回来了是心境,所以为什么我老说修心这样的话。老说平常心,平常心不可得啊。老强调自己不得了,一旦生了比别人聪明比别人更高这个想法就失败了。随心所欲不是让人胡来,是说要听从心的指引,但如果你的心不清净,指引也是乱的。
南都:对你来说,在这么多声音里保持自己特别难吧。
陈凯歌:到这个岁数了,应该这样。我的意思是还是应该想明白自己是干吗的,别觉得自己了不起,也别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这就平静了。我自己一直觉得如果一个人能够明白自己是干吗的,又有侠气,就特别厉害。你让自己不要变,因为环境无法控制,想通过一个人的努力去把环境给变了,这本身就是一种妄想。而且要尊重不同的声音。我认为不同的声音在不同的角度上看都是为你好,你真这么觉得就真是无所驻其心了。人家说一句不好,你马上跳起来,人说你好,你马上高兴了,其实你都被这些东西控制着。我拍《赵氏孤儿》时,心底是晴朗的,没有一个目的,没有说要怎样怎样。这就叫驻其心。
南都:还有一种讨论,即使《赵氏孤儿》是一部好电影,但观众还愿不愿意看这样的电影。因为今天的很多观众可能倾向于看一部轻轻松松打打闹闹的电影。你怎么看?
陈凯歌:我觉得观众还是会想看有质量的电影。大家都说电影市场还不成熟,我觉得不应该抱怨。应该集中精力斗自己,把好的电影拍出来。为什么我说一切可以放开,是因为我只坚持这一点,如果大家能说陈凯歌的电影是质量的保证,我就很高兴。我就跟投资方也讲相同的话,他们都是很明白的。
我把观众看得是跟我一样的,就是得诚心诚意地对观众,如果觉得自己比观众聪明而不肯去用力,迟早行不通。电影市场开放之后,大家都在想说跟谁斗,我觉得电影人只有一个斗争对象就是自己,我要斗我自己,拍《赵氏孤儿》,斗我自己斗得很厉害了,其实陈红也帮着我一块儿斗,就是斗掉这些陈旧的观念,斗掉这些虚假的故事,然后让真心诚意的东西显露出来。所以我今后还是这样,斗争对象就是我自己。这也是从佛经上看到的,就是说世事无常,无常包括了一个意思就是你会有腔,你拍两部戏就有腔调了,过去叫文艺腔,特别不好,也是最可怕的。
南都:葛优说,这次和你合作,发现你没把观众当傻子,相信观众的思考能力和判断能力。
陈凯歌:原因是我是一老实人。我有时候比较容易吃亏就在这。人家老说第五代,我就说其实没有什么第五代,有的只是很多年前对电影有梦想的年轻人。这些人当时的想法就是为创作而创作,为艺术而艺术,藐视名利或者表面上藐视名利。所以他的解体也是太自然的事情了,各干各的,道路都很不一样,那我也有我自己的感慨,这感慨就是当时一群年轻有梦想的电影人,在那时候,固然幼稚,但相信一个事,在生活里战胜打胜永远是现实的,被记住的永远都是梦想。但现在不一样了,不仅战胜的永远是现实,被记住的永远也都是现实。现在变成这样一个情况。所以我觉得,你说到坚持,我也没坚持什么,我没有那么高。
《金刚经》里都说,口口声声都要普渡众生的人一定不是菩萨。菩萨是谁,菩萨是只做不说的人,菩萨不求别人说他好,菩萨也不会因为有什么大怨就有什么不满。
其实我自己做电影的故事吧,很曲折,也很有戏剧性。但我至少明白一件事,我很感恩。我拍了这么多年电影,还有机会去拍片,我觉得这是我的幸运,所以我一点都不敢骄傲,也不敢犯狂。我觉得这可能是我的一点体验,你永远都要给自己种颗新的种子,所以拍《赵氏孤儿》就是让我焕发革命青春的。
南都:这么多年来,你对于自己要拍什么样的电影这个问题的答案有没有过转变?
陈凯歌:我一直想拍的电影就是好的电影有质量的电影,能够让人难忘的电影,这就是我对电影的看法。拍《赵氏孤儿》的时候,我没想着要上升到一个高度哲理。因为我现在有一个感觉就是说,电影不必提供一个什么样的哲理,但是电影应该提问,对自己,对社会都应该有个提问。因为我觉得拍电影的人应该有态度,电影本身也应该有态度,你即使不能提供回答,但是应该提问。不仅要提问还要有怀疑,对仇对恶有怀疑,甚至有时候对理想都有怀疑,我觉得这样的电影才能被称为质量的电影,这是我切实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