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走进乌兰察布市唯一一所牧区苏木小学
11月12日,午饭时间。一间教室改造成的食堂里,密密麻麻的人头埋进饭盒,勺子和饭盒碰撞“叮当”响,孩子们吧唧着小嘴吃饭。前排是老师,后排是学生,吃的是同样的饭菜,土豆炖羊肉加馒头。一个小男孩用勺子盛了一块啃了一半的羊骨头,蹑手蹑脚地走到一个男老师后面,偷偷放进他的碗里,带着一丝胜利又窃喜的笑,回到了座位上。“臭小子,你又不吃了?”男老师故意睁大眼盯看男孩,随后一大口将剩余的肉吃个精光,孩子们笑了。
这里,是乌兰察布市四子王旗红格尔苏木红格尔蒙古族小学。红格尔,蒙古语意为“温柔之乡”,这里保留着乌兰察布市撤乡并镇后唯一的牧区苏木小学,规模不大,却因担负传承民族文化的神圣使命,坚守着。
2001年,《国务院关于基础教育改革与发展的决定》指出:应因地制宜调整农村义务教育学校布局。从此,一场“撤乡并校”运动在全国农村中小学拉开帷幕。
划入撤并学校的孩子,条件好的去旗县、去呼市,接受更好的教育。条件差的围着家,四处寻找,离家近收费低,成为他们最基本的择校条件。
2006年,内蒙古乌兰察布市四子王旗落实“撤乡并校”政策,原来的十所牧区学校,仅保留了一所红格尔蒙古族小学。目前,该校是乌兰察布市唯一一所牧区小学。
“撤并后,其他学校的孩子都跑到我们学校了,看我们这里还能留住学生,最后才决定留下这所学校。”红格尔蒙古族小学校长云文奎回忆,当年,得知学校被留住的消息后,老师和学生们都欢呼雀跃,有的家长甚至喜极而泣。
当年,学校在校生有60名,教师10名,规模很小,却肩负起五个苏木贫困家庭适龄儿童的基础教育,以及传承民族文化的特殊使命。电费、取暖费,上级每年下发的5000元公共经费,远不够学校一年的支出。办学条件差,新来的老师留不住,学校生存面临极大挑战。
2004年,考虑到学校贫困儿童较多,四子王旗人民政府对学校实行全免费政策。同年,学校采用多种渠道,得到了社会各界爱心人士的广泛关注和大力支持。从健身器材、桌椅、投影机、电脑,再到校服、羽绒服、床单、被罩等等,爱心人士捐款捐物,为学校解决了不少实际困难。
走在校园,随处都能看到大大小小的照片墙,上面是捐资助学的活动和爱心人士的照片,一位老师说,做照片墙的目的,就是想让孩子们谨记他人的关怀和帮助,努力学习,不负重托。
转变
2012年9月,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规范农村义务教育学校布局调整的意见》(以下简称《意见》)。《意见》指出:人口相对集中的村寨要设置村小学或教学点,人口稀少、地处偏远、交通不便的地方应保留或设置教学点。已经撤并的学校或教学点,确有必要的由当地人民政府进行规划、按程序予以恢复。
为了让孩子学习标准的蒙古语,接受传统蒙古族文化熏陶,许多蒙古族家长将目光开始转回到牧区学校,红格尔蒙古族小学,也因此重新得到认可和支持。近几年,许多曾在城里上学的孩子,又被父母送回了牧区小学。
苏楞高娃,13岁,六年级,曾在四子王旗希望小学上学。二年级时,被父母送到红格尔蒙古族小学。“旗里的学校学生多,老师不能很好的管理。但这里的学生少,老师能一对一地教学,周边车辆也少,安静又安全。”苏楞高娃说着一口流利标准的蒙古语。
乌仁朝鲁门,12岁,五年级,曾被姑姑从牧区接到集宁上学,上完一年级后,又被父母送到了该小学。她说,“这里的空气很清新,同学们互相帮助,都很善良,相比城市,我更喜欢这里。”
采访中,有几个男孩凑过来补充说,“我们这里伙食也好,能吃到羊肉,早晨能喝奶茶,吃蒙餐,在城里的学校都吃不到这么好吃的。”
除了学生,新来的年轻教师也多了起来。2013年9月,通过考试,学校新来了两位年轻教师。王金霞是其中的一名,27岁,兴安盟人,曾在老家当了两年的特岗教师。她说,刚来学校,看到与曾在学校条件相差较大,心里很失落。“现在习惯了,虽然条件艰苦了点,但老师之间相互帮助,工作气氛很轻松,学生都很热情,相处的就像朋友一样。”
坚守
“当当当!”值周老师敲打着挂在树上的铁片,上课了。
2008年,学校利用乌兰察布市教育局下拨的民族教育专项经费修建了办公用房,并绿化和硬化校园,使学校面貌焕然一新,但经费有限,学校硬件设施仍有很大的改善空间。
2013年,学校在校生增至106名,教师增至30名。办公室和宿舍,已远不够使用。学生宿舍从8个床位,增设到9个床位。一间不足40平方米的办公室,15名教师挤坐在里面。教师共有三间宿舍,男老师一间,女老师两间,每间约30平方米,上下铺。女老师宿舍里,每个宿舍7名教师,外加1个孩子。
阿荣老师,家住距离学校64公里外的乌兰花镇。2007年到学校任教,宿舍里的一张单人床,是她和女儿的住处。床头的墙壁上贴着蒙古文音节图,还有自己写的教女儿用的生字词。每个夜晚,她都会抱着女儿教她识字。
女儿萨其日,今年7岁,在红格尔蒙古族小学上学前班。从幼儿园起,跟着妈妈到学校读书,每晚和妈妈挤在狭窄的床上,这样的生活已经坚持了4年,母女俩早就养成了习惯,同住的老师们也习惯了这个别样的宿舍。
阿荣说,刚到学校代课时,每月工资300元,母女俩吃住都不够。也曾考虑过离开,但发现,学校虽然办学条件差,但教学质量并不比城里差,牧区的孩子淳朴善良,说着标准的蒙古语,考虑女儿能受到传统的民族文化熏陶,她还是坚持留在了学校。“现在越来越喜欢这份工作,因为新来的教师都很年轻活泼,自己也学到了不少新知识,我们互相帮助,相处的非常融洽。”
同阿荣一样,从2008年到学校任教起,格根塔娜就带着儿子住在另一间女教师宿舍,同样挤在一张单人床上。儿子安达,今年11岁了,上小学四年级。
学校多数老师家住外地,因此和学生一样常年寄宿在校。不值班的情况下,老师们每周能争取回一次家,拿换洗衣服。寄宿的学生,多为牧区的孩子,有专门的阿姨看管,年龄最小的仅5岁,上幼儿园。这些孩子中,家近的每周回一次家,家远的学生一个月回一次,有的甚至一个学期都在学校,放假时才能回家。
指着校园里正在新建的教学楼,校长云文奎语重心长地说,“都会好起来的,这个教学楼是政府和爱心人士帮助投资建设的,明年9月份,孩子们就有新的教学楼和宿舍了。”
传承
近几年,在政府、教育部门和社会各界的帮助与支持下,学校引进了现代化教学设备,实行蒙、汉、英三语教学,开设了音、体、美、搏克、舞蹈兴趣小组和富有民族特色的马头琴、长调、民俗文化传授课程。
2008年,修建学校时,特意建设了两座蒙古包,为学生传授民俗文化课程所用。蒙古包内的设计,都依据传统蒙古民族的生活摆设,上面贴好了标签。夏天,每周的民俗文化课程学生都在蒙古包内上课,冬天就将蒙古包内的物件带回班里上课。
下午的体育课,学校的操场还是一片掺杂小石子的土地。孩子们却很快乐,几个女孩子迅速穿好自己的蒙古袍,踩着小石子,随着音乐,翩翩起舞。待舞跳完,肉墩墩的摔跤手上场了,他们穿着摔跤服,交织在一起,这是一场“力”的较量,忽然,一个猛摔,两人都倒在了地上,先落地的男孩手臂碰到石子蹭破了,他没有犹豫,迅速起身,拍了拍土说“再来”。随后,一阵悠扬的马头琴从蒙古包传来,那是孩子们在上马头琴课。蓝天、白云、广阔草原,一群民族的希望和未来,正在这里生根发芽。
课间,幼儿园的孩子们坐在教室门口,像嗷嗷待哺的小鸟,叽叽喳喳,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游戏。老师们看到这群孩子,都喜欢站上那么一会儿。一个小男孩要和老师玩游戏,老师一把抱住,在他的脸蛋上亲了一口,小孩害羞地跑了。老师和孩子们都笑了。
“谁会朗诵,来背一首诗吧!”有位老师说。
一个绑着马尾辫的小女孩率先站了起来,害羞地将两手放进衣兜,眯着眼,嘟着嘴朗诵了起来:洁白的毡房炊烟升起/我出生在牧人家里/辽阔无边的草原/是哺育我成长的摇篮/养育我的这片土地/当我身躯一样爱惜/沐浴我的江河水/母亲的乳汁一样甘甜/这就是/蒙古人/热爱/故乡的人……(记者福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