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呼和浩特多日阴雨绵连。从城区出发,驱车约75公里,到达和林格尔县南部,在浑河与古力半几河之间,便是曾经黄沙漫天、和林县风沙最严重的地区——白二爷沙坝。
传说,白二爷是个作恶多端的人,许是这个地方生态环境恶劣,可谓酷暑苦寒之地,老天为了惩罚他,一股大风把他刮在这个沙圪梁,沙坝因此得名。但历史上这里不仅有人居住,还留下许多珍贵遗迹。
在白二爷沙坝治沙站的展馆里,一本来自35年前的橘色胶皮封面的日记本上,蓝色油笔字迹依然清晰。1984年5月27日,日记写到,“白二爷沙坝是库布其沙漠的延伸部分,也是和林县沙化面积最大、沙害最为严重的地方,但是据传说,这个地方过去还是一个城堡。根据现在出土的陶器、农具、古钱、箭头等可以证实。但是由于过去搞掠夺性的打草、放牧、开荒形成了严重的沙化,造成生态系统的恶性循环……”
白二爷沙坝属典型的丘陵沙区,海拔高度1100至1400米,年降水量391.6毫米,蒸发量2340毫米——降水少且集中,蒸发量大。先天条件不足,加之开垦、放牧等历史人为因素导致这里在80年代前,风沙肆虐,植被覆盖度不足15%。
沙漠在吞噬,人们在逃遁。沙丘以每年3米至5米的速度向东西扩张,周围一万多亩农田被流沙吞没。五六个村庄的人们流离失所,迫于生计远走他乡。
每年,约200万吨泥沙经浑河注入滚滚黄河,母亲河奔流的步伐愈加沉重。
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小风睁不开眼睛,大风能把人活埋。自己一个人不敢回家,怕迷了方向,就得一群人一起相跟着回。”马玉英回忆说。
黄沙载不动许多愁。为了守护家园,1982年,时任和林格尔县县长、全国劳模云福祥带领120名青年组成专业队,对白二爷沙坝进行综合治理,向黄沙宣战。
治沙队入住贫瘠且环境恶劣的白二爷沙坝,吃住都是问题。1983年进入女子治沙分队的马玉英回想起当初,记忆最深的就是那“喊口号齐翻身的岁月”。“先开始没有地方住,林场有间废弃房子,有人在里面养猪和驴,我们后来拾掇了当宿舍,盖成大通铺。但是队员人多,睡觉地方少,只能人挤人睡着,每个人只有半米来宽的睡觉空间,夜里翻身都困难。实在不行半夜队长喊口号大家一起翻身……”
夏天,黄沙绊腿,沙子滚烫。从营地到种树的山上来回几十里的路,得带饭上工。“最愁的就是吃饭。”夏天温度高,饭菜暴晒了一上午,中午一打开铝饭盒,边上的小米饭被烫干吧了,饭盒心心儿的米早就酸了。
“后来我们想了个方法,从沙子里挖出个一米来深的坑,饭盒埋进去。以为这下就不用吃馊饭了,结果中午吃的时候,一揭盖,里头早就被蚂蚁窜了……”
沙坝鲜有草木,用马玉英的话说是:“连寸草也没有介(方言、语气词)”,明晃晃的毒日头照下来,脚下的沙子烫脚,根本没有个阴凉地。
两把铁锹往沙子里一插,脱下旧工衣外套在两个锹把子上一搭,也就顶多搭起一方遮阳棚,圪蹴在下面端着烫手的饭盒吃午饭……对于整个被烈日炙烤的沙海,这一方阴凉几乎也于事无补。
冬天严寒,吃的米饭都跟饭盒冻在了一起,“就属秋天还好点儿”,马玉英说,“我们就盼着下雨。有一年秋天下了7天的连阴雨。别人下雨是往回走了,我们下雨是往出走了。每天回来都是从头湿到脚,那时候家穷,连衣服也没有介,也换不了。鞋里灌满泥沙,也没时间洗,回来就在雨水里涮一涮,第二天一早出工的时候连衣服,带湿鞋都穿上。我们的女队长张荷凤生了孩子才40多天,就放下娃娃回来种树了。”长期劳作和那场下了七天的雨,张荷凤也因此烙下了病根儿……
年轻的马玉英在这沙坝里,流过汗,也流过泪。
“每天手上头的血泡,裂口,刚开始的时候脚心疼的第二天连路也走不了,慢慢也就习惯了。姐妹们有时候也叨啦,又熬(方言,意为累),又吃不好,快不要种它了,但嘴上这么说,还是坚持了下来。”
乔义是当年治沙队长,采访前,他正站在白二爷沙坝治沙站的门口,两根粗糙的手指夹着一根烟,吧嗒吧嗒的抽着……面对镜头,老汉的表情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但当记者向他提起讲述当年种树的情形时,他思绪仿佛立刻回到三十多年前那干劲十足神采飞扬的青春年代,张口就娓娓道来那喊口号翻身、吃馊米饭和连下七天的雨点种柠条的日子……“现在活得这一大片柠条就是当年种下的。”提起柠条,有几分讷然的老汉语速也跟着回忆加快了起来,一口气说道“柠条是个宝,沙地离不了”的农谚。
那是激情燃烧的岁月。每个人都像是有使不完的劲儿,每个人都被身边的人们鼓舞着,每个人心里都好像有一团燃烧的火,敢叫黄沙批绿,敢叫沙地换颜。
挖坑、种树、冒雨点种柠条,乔木灌木结合,前档后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那激情燃烧的青春岁月里,120名18、9岁的治沙队员们,使8.5万亩流动、半流动沙丘和3.5万亩水土流失面积得到有效治理,造林种草保存面积达12万亩。其中乔木4.3万亩,灌木5.3万亩,人工和封育草场2.3万亩。植物种类多达100多种,生态环境得以较大改善,野生动物数量明显增多,生物多样性逐年丰富,林草覆盖度达85%以上……为中国乃至世界树立了治沙典范。
如今,站在白二爷沙坝的观景台上,满眼皆碧。一场小雨打湿了绿树,洗出一片新绿,空气中夹杂着树木草香,俨然成为一个天然氧吧。
淋着小雨,马玉英没有撑伞。虽说如今的白二爷沙坝已成一片绿海,随之而来的局地气候的改善让这里早已不再是她们当年治理时的干旱酷暑,但对于见过沙漠与干旱的那个年代的人来说,这雨仍是贵如油的喜雨。
在林间,马玉英还能辨认出“这个地方曾经是3号方眼,那个地方是过去的4号方眼”,羊肠小道两旁,树木旁枝伸展,相互交错,树叶茂密,隐天蔽日,宛如江南竹林,透着一片隐逸和静谧。120名治沙队员当年流着汗曾经亲手栽植的小树苗如今已经长成葱葱郁郁的树林。
都说10年木成材,30年沙成土。如今的白二爷沙坝土壤已经得到改善,灰菜、蒿草和各种野生植物遍生。树干下方青苔附着,不知名的藤蔓也恣意攀爬。
当年那群植树治沙的年轻人如今都以年过半百。他们当初那艰苦奋斗忘我的精神便形成了“牢记使命、实干担当、科学求实、绿色筑梦、久久为功”的白二爷沙坝精神。
当年背井离乡的人,很多都回来了,种植、畜牧,再不怕沙害了。
当年治沙的一部分人,留下来了。护林护草,如同照顾他们那一手抚育大的孩子。这些孩子在继续长大,黄沙披绿装、沙坝变氧吧,人们对美好家园有了更多的向往。(内蒙古日报社融媒体记者 王坤 贾奕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