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疼死我了”、“妈妈，疼死我了”。
每到夜间，不到四周岁的曹博学，总要这样叫喊好一阵子。声音愈来愈大，愈来愈尖利。
她不住地用被火烧得变形的小手配以断指的辅助，狠力挠腿上的伤疤，直到困意袭来，才噙着一汪泪水痛苦睡去。
更可怕的是，曹博学呈变形的上唇和两颊扭曲的疤痕、以及额部的残迹，还有失掉一只耳朵的悲状……
父亲曹晖说，不敢想过去，现在一闭上眼看到的只有“火”。
母亲李晓庆说，领孩子去幼儿园，老师让蒙头，怕吓坏其他小朋友。
爷爷曹玉兵则说，为了这个家，我给孙女植了一条腿的皮，值得!
身患胃癌的奶奶，一定要重新看到孙女曾经的美丽容颜!
然而这一切，对于尚不懂事的曹博学日后的人生而言，意味着什么?
没有答案。
预兆
乌兰察布市集宁区城南，城郊接合部，一处叫做213的地方。
汽车修理店铺扎堆涌入这条街巷，熙熙攘攘。
没有谁会在意，从兴和县来此打工的曹晖。
在朋友的撺掇、亲戚的资助下，他在这里开了一家汽车修理店。
开业前夕，他曾信誓旦旦地对媳妇说：几年后，女儿学舞蹈的钱就能攒不少了。
要命的是，正是修理店一场大火，让女儿和他遭了一场劫难。
2010年5月4日前后，开业做牌匾还差200元的曹晖给母亲打电话，还在吃饭的母亲接完电话后，胃病随之复发。
母亲其实很反对儿子开修理店，她怕孙女不小心触电、更担心调皮的孙女瞎按提升机的按钮，酿成大祸……
父亲曹玉兵心里反对，但嘴上没说，他理解儿子打工的不易。
媳妇李晓庆担心的是，赔钱!当初嫁给曹晖为的是他的手艺，他能给别人打工就行了，至少没有风险。
不过，这一切对于曹晖来说事实上已经变得不可能，他不能停下开修理店的脚步。
“给别人打工，每月不足1500元，媳妇连件好衣服都穿不上，孩子每天跟着吃面条，一个月只能吃一次肉。”曹晖不想过这样的生活，他想改变命运。
曹博学一岁时，曹晖和李晓庆领着她在照相馆照了明星照。照片上的曹博学，天真、可爱，还会摆各种姿势，一家人喜不自禁。
到两岁多三岁的时候，李晓庆发现女儿特别喜欢跳舞，她暗自思忖，女儿的身材不错，长相俊美，长大后可以朝这个方向发展。夫妻俩决定，女儿大了走跳舞这条道路。
然而，命运吊诡，就在曹晖开修理店刚刚收支平衡时，意外发生了。两口子为女儿设想的舞蹈梦彻底破灭。
祸起
2011年10月23日，早晨起床后不久，李晓庆出去买菜。曹晖则带着曹博学到修理店。
在他狭窄的修理店里，四围摆放着各种修车所用的稀料和取暖所用的煤炭，而地面上的污垢皆与油料相关。一个取暖的火炉自安放后还没有用过。
但这一天的天气实在太冷了。女儿曹博学穿着棉裤，戴着手套，仍不住地喊冷。
曹晖给一个老主顾换完防冻液正欲休息时，再次听到曹博学喊冷，他准备生炉子，但忘记脱掉自己身上沾有柴、汽油的工作服。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
当他用打火机点燃报纸时，炉内忽然冲出一股火，他下意识地躲避，几乎是同一时间，传来“嘭”的一声巨响。
他身上的衣服开始燃烧，越来越旺。几乎是同一时间，在他身后的女儿被迎面袭来的大火无情地烧灼。
曹博学的头发、额头、脸部、耳朵一点点被烧得变形、扭曲……他看着，手足无措!
他听到曹博学撕心的哭声，赶忙将孩子抱出修理店。这一瞬间曹博学的棉裤开始燃烧，最后只剩下膝盖。
不再痛哭的曹博学下意识地要给父亲扑打身上的火，但曹晖知道女儿身上的火更可怕。他一边喊叫“救命”、“救命”，一边让曹博学赶紧躺在地上骨碌身上的火星。
命不该绝。闻讯赶来的房东提着水桶，向两人身上浇去，疯狂的火舌，渐渐熄灭。
而此时，在菜市场刚买完菜的李晓庆，正急匆匆地赶往回家的路上，途中她路过自家修理店时，蓦然发现店内烟雾缭绕。就在她诧异之际，旁边的人告诉她，丈夫和女儿被火烧得不成人样……
双腿瘫软的李晓庆，含泪跑往医院。
割皮
曹玉兵是在发生火灾事故次日从呼市赶到乌兰察布市中心医院的。
孙女2008年出生以来，他只见过不到十次。
儿子从十几岁开始即与他外出打工，及至成亲时四处凑集婚礼用钱，至今未能还上。加之老伴患病，重压之下，曹玉兵也一直在外打工。
病床上的儿子和孙女被烧得不成人样。当听别人讲在急救期间，懂事的孙女央求医生先给曹晖看病时，曹玉兵在病房里老泪纵横、放声痛哭。
那一刻，他决心再苦再难，也要让孙女逐渐好起来。
与他持有同一想法的还有儿媳李晓庆。
李晓庆执拗地认为，女儿的烧伤一定能治好，日后还要学舞蹈，“我坚信，一定的”。
然而，主治医生按照目前的烧伤程度，以及现实的家境，善意地建议他们能够理性一些，放弃治疗。
“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不会放弃。”曹玉兵尽管与孙女相处时日甚短，但他发现孙女在烧伤后神智仍出奇清晰，他不忍这样一朵鲜花迅速凋谢。他说，倘若有丁点希望绝不轻易放弃，至于费用，反倒没有特别考虑，他相信一切自会好起来。
家人的执着，打动了医生。在近半年的住院期间，院方将曹博学腹部和肚皮上的细皮，一点点割下来，慢慢地移植到额头，等待着二次治疗，等待着面部的疤痕一点点变好。
曹博学除了头部的疤痕外，腿上的烧伤也很严重。对于如何治疗，院方和曹玉兵商议，最终他决定将自己右腿上的皮移植到孙女的腿上。
有人劝他说，孩子已经成那样了，快放弃吧。他没有动摇，在输了两瓶液体后，医生给他打了麻药，成功地将他腿上的皮移植到孙女身上。
看到孙女腿上的伤一天天好转，他对孙女脸部的伤痕更有治愈的信心了。现在，曹玉兵日复一日锻炼自己腿部的力量，藉此真正的帮着儿子一家将此劫难度过。
内疚
在狭窄、曲折的巷道中，迎面跑来的曹博学，不失天真地叫喊着，只是神色之中，有一点点忧郁。
母亲李晓庆说，孩子少了童年的玩伴，她真的不够快乐。以前有一个小男孩会时不时地与女儿说话，一起玩。自从一月前出院再次回到出租屋后，小男孩和女儿玩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有时，小朋友会好奇地问“怪异”的脸庞是怎么回事，而曹博学每到此时，撒腿跑开。
李晓庆偶尔会对躺在床上休养的曹晖抱怨，但曹晖身负内疚无以言对，他不知自己何时能重新干活，养家糊口。当初自己执意改变境遇，如今却变为雪上加霜。他不想说太多话，看电视，成为他最好的消遣。
他有气无力地喃喃自语。他说，当初决定开修理店也是迫于无奈，女儿要学舞蹈肯定需要大笔的钱，而靠给别人打工永远无法企及这一目标。
事情发生后他从不轻易表现出任何痛苦状，只有在夜半想着女儿在大火袭来的一瞬间还想着给自己扑火、在医院急救时还想着先救治自己时的父女情深后，会忍不住潸然泪下。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尾声
李晓庆刚刚过了25岁的生日，她曾想让女儿去幼儿园寻找另外的快乐，但她无法接受老师让孩子蒙脸的窘迫，最终作罢。
但她依然坚强，为了早日能让女儿重焕美丽容颜，她说在下一次的手术中，会将自己身上的皮移植到女儿的脸上。
让她心痛的是，女儿在一白天的玩耍后，夜半时分一次次撕心裂肺的叫喊。
她不忍这一切，但也无计可施。每当看着女儿噙着泪水睡着时的表情，她忍不住会暗想，如果自己是一个百万富翁该多好啊，如果……
这样的想法过后，她整夜整夜无法入睡，直到凌晨醒来时泪水湿透枕巾。(记者 李爱平 蔚艳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