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展现在我们面前的场景宛如一幅美丽的油画。
一个200多人的群体,一群1000只出头的驯鹿,得到了政府的大力扶持,却依然在传统与现代的夹缝中徘徊。让我们倾听他们从山林里发出的微弱声音,跟他们一起思考,传统和现代,先进和落后……
盛夏七月的大兴安岭,扑入眼帘的是不同层次的绿。山风飒飒地吹着,河溪幽幽地流着,湖静静地泊着,山岭绵绵地走远,鹿角在林中时隐时现,鹿铃在耳边远远近近的叮叮当当,雄鹿不可一世地奔跑在苔原森林的灌木中,“列巴”和驯鹿奶茶的香味弥漫在这个距根河市最近的猎民点。
前不久,在大兴安岭绿意盈盈的夏季,我们第一次拜访了使鹿鄂温克部落,首先来到了布冬霞的驯鹿放养点。据了解,敖鲁古雅鄂温克民族乡设在山林中的放养点共有8个,布冬霞点是其中之一,她的放养点有驯鹿70多头。在放养驯鹿的同时,她家的原生态民俗风情家庭游也红红火火。
“快尝尝这驯鹿奶茶,味道很好。你们的运气不错呢,我家的驯鹿今早上都回来了。前几天晚上下雨,驯鹿白天就都没回来,前来观光的游客没看上,呵呵。”36岁的布冬霞开朗地笑着,穿着乳白色毛领滚边翻领袍服的她,一看就是个开朗的鄂温克女子。
夏季,使鹿鄂温克部落的营地总是冒着一缕缕的蚊烟。布冬霞告诉我们,从春末到秋初,森林里的蚊虫数不胜数,黑压压的,驯鹿最怕的是那种很大的牛虻,咬得驯鹿到处跑。于是,每年从春季开始,猎民早起第一件事就是在营地上点燃几堆蚊烟,等待习惯夜间出去觅食的鹿群回来躲避蚊蠓。除了下雨天,驯鹿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就会回到营地,在蚊烟里躲避蚊蠓的骚扰。这也成了猎人管理驯鹿的好办法。
“我最讨厌夏天了,因为驯鹿在夏天很受罪,尤其是刚割过茸的驯鹿,被蚊蠓叮咬后很容易溃烂发炎,让人好心疼呢。我和我的驯鹿都喜欢冬天!”布冬霞的话让我们很意外,却也深深感受到了使鹿鄂温克人与他们的驯鹿伙伴般的感情。
说着,布冬霞拿着盐袋走进她的驯鹿群中。二三十头鹿挨挨蹭蹭,从她的手里舔着盐粒,亲昵地用脑袋摩擦她的手臂,甚至连最凶悍的公鹿也十分温驯了。冬霞摩挲着驯鹿的脑袋,好像摸着心爱的孩子。展现在我们面前的场景宛如一幅美丽的油画:绿色的森林里,鄂温克女子身着乳白色长袍,站在一群灰褐色的驯鹿中央,鹿都伸着脖子团团地向她簇拥而来。
据敖鲁古雅鄂温克民族乡乡长戴光明介绍,大约300多年前,一支赶着驯鹿群的鄂温克人告别西伯利亚勒拿河上游的森林,辗转迁徙,落脚在额尔古纳河右岸。这个迁徙而来的微型群体,在山林中逐猎物而居,过着非常丰饶的生活,被称为使鹿鄂温克。解放前夕,使鹿鄂温克人口总数为160人。
新中国成立后,使鹿鄂温克开始融入一个巨大的群体。“如果按人均水平来说,60多年来我们使鹿鄂温克算是国内人数最少受益最多的群体了。”戴光明乡长说。他告诉我们,目前鄂温克猎民人数是234人,驯鹿数量为1282头。
在这个民族大家庭里享受温暖的同时,使鹿鄂温克人的传统发生了重大变迁,而引领着一系列变迁的引擎是三次定居。从建国至今,定居始终是政府引导使鹿鄂温克融入现代社会的途径。当地政府为了改变这一群体游猎迁徙的生活和扶持驯鹿业发展,给予了长期、持续的扶持和帮助,先后建立了奇乾、敖鲁古雅和根河三个定居点,驯鹿种群也几度突破了千头。
作为一个追随驯鹿、游猎山林、生活艰辛的特殊群体,定居生活的温暖、舒适和稳定以及享受社会发展的种种公益福泽,无疑也是使鹿鄂温克人内心向往的生活。但是,传统驯鹿业和游猎的生产方式,却始终将他们留驻山林。2003年那次搬迁,曾经被媒体称作“中国最后狩猎民族下山”,但是因为圈养驯鹿的饲料问题没有解决好,随着驯鹿的回归一部分猎民又回到了山林。自身传承的传统生产方式与外界提供的现代生活方式之间的矛盾,至今尚未得到有效解决。因为使鹿鄂温克人离不开驯鹿,他们的文化、价值观念和生活习俗都依托于驯鹿业。
我们在猎民点和定居点采访时,总能听见猎民们在焦虑地谈论一个话题:眼看着要搬家了,还有很多驯鹿没找回来。几乎每天都有人出去找,但几乎每天都是无获而归。原来,这几个月来猎民点上一直闹熊,附近也看见了熊的痕迹,就算找到鹿,几个人包围着往回撵,还是撵不回来,它们知道这边有熊,都不敢回来了。过去猎民们都有枪,熊不敢来,禁猎收枪以后,熊也不怕了,人人自危,更别提去保护驯鹿了。
同我们一起上山的敖鲁古雅乡派出所所长李旭东告诉我们,近年来,猎民点的狼害和熊害比较严重,他为此给乡里和上级公安局打过报告,自己也经常和同事带着半自动步枪去山上驱熊,一住就是十天半个月。但由于警力和条件有限,效果并不理想。
当我们即将与布冬霞恋恋不舍告别时,她给我们唱起了一首古老的民歌,她说这歌是小时候跟部落里的老人们学的。炉灶里的柴啪啪作响,像是在为她伴奏,围卧在蚊烟里的驯鹿们眼神温柔地望向这里,似乎也在倾听。歌声清脆略带些舒缓,回荡在帐篷的每一个角落,飘向静谧的山林……
我区人类学者白兰曾说:“如果你能听到一个鄂温克猎民唱的歌,只要一次,你就能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民族。他们的歌声无论如何欢快,都像兴安岭的白桦林一样,有种无比优美的心碎和骨子里的忧伤,那是他们对森林的爱……”现在,我们终于听到了。
一个200多人的群体,一群1000只出头的驯鹿,得到了政府的大力扶持,却依然在传统与现代的夹缝中徘徊。让我们倾听他们从山林里发出的微弱声音,跟他们一起思考,传统和现代,先进和落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