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2月16日。
波涛澎湃的黄海见证了这一亘古未有的别离。
远离大陆的一座小岛上,通往山顶的崎岖山路两侧,黑黑压压地挤满了人群,人们手持白色花朵,静静地等候在那里。当载着向义遗体的军车缓缓地驶向山顶时,人群里顿时躁动起来,紧接着哭喊声不绝于耳,天地为之震憾。短短三公里山路,灵车险些被拥挤的群众“逼”停。几名白发苍苍的老大爷、老大娘更是双手死死地抓住灵车不放,甚至被“拖”出老远也不肯松手。
驻岛某海防团团长向义去逝后,海岛万人空巷,千帆归港。岛上上千民众自发涌上街头,纷纷与亲人道别。这一天,沉寂的海岛,淹没在了莫大悲恸声中。
爱民如子 你的冷暖牵动着我的心
2011年,向义刚刚上岛任职。那时节海风刮的正烈。
晚饭后,向义正在海边散步。在不远处的路灯下,影影绰绰看到有几个人影在晃动。走近一看,原来是几个身形消瘦的老人在垃圾桶内捡拾着人们丢弃的矿泉水瓶。
“这么冷的天,他们为什么还要捡瓶子?”
“他们有的是海岛驻地居民,有的是早些年在海岛当兵退伍后留在驻地的退伍军人,他们大多没有儿女,要么有儿女却不在身边,多年来一直靠捡废品为生。”同行的司令部张参谋给出了答案。闻言后,向义沉默了,一阵海风吹过,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暮色沉沉,寒风烈烈。向义独自站在办公室的窗前,几位老人在寒风中争抢废品的身影在向义的脑海中总也挥之不去。想着贫困老人的现在,想着贫困老人的未来,想着想着,东方露出了鱼肚白。
干部大会上,向义把资助海岛贫困老人的方案提到了台面。
“老向,海岛贫困人口多,我们能资助得过来吗?”
“老向,不是我们没有爱心,有的老人过惯了艰苦的日子,就算衣食无忧,他们还会去捡拾废品的!”
“老向……”
谁知刚一开口,质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不断涌来,向义沉默了。
“和平时期军人的使命是什么?军民鱼水之情这一延续几十年的光荣传统何以生动的体现?”几天以来,向义一直苦苦思索着。
“军爱民来民拥军,军民团结一家亲!我们不能因为少数人的利益就放弃老祖宗留下的优良传统!海岛虽小,也要遍开双拥之花!”全团军大会上,手里拿着资助贫困老人的方案,向义的话掷地有声。随后,向义又指示工作人员随机播放了多部军民共建、三大战役等教育片,并且当着全团干部的面捐出了自己一个月的工资。
灯越挑越亮,理越讲越明。结果,向义的方案全票通过。
以后的日子里,老人们顶着严寒捡拾垃圾的身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老人的家里总是能看到穿着军装的身影来往。逢年过节,这些孤寡老人的家更是热闹非凡,家具虽简单,但是整齐干净,院子不见了成堆的废品,变得宽敞明亮了许多。有的老人子女回来后感动不已,将五颜六色的锦旗挂满了团荣誉室。海岛人民也纷纷交口称赞:“这位新来的团长心里不仅有他的战士,驻地的老百姓也装在他心里!”
台风来袭前夜查防灾情况,派出医疗部门定期为群众巡诊,协调值班舰艇抢救患急病老百姓……向义短短的任期内,拥军故事数不胜数,随之,他故事也被人们所津津乐道。
铁骨铮铮 战场上演绎军人别样风采
我与向团长相识,缘于一个严冬的早晨。
那天,我正在卫生区劳动,手被冻得通红,隐隐作痛。正当我无计可施时,一名身材魁梧,戴着眼镜的上校军官将自己的手套脱了下来递到了我的眼前。
“快戴上吧,别冻坏了手,影响了训练。”
我正要推辞,他却挥了挥手,转身大步离去了。在他渐行渐远的背影里,我仿佛看到了阔多年的父亲。后来,从战友的口里得知,这位相貌斯文的大个子军官便是全军科技进步成果奖获得者、两次三等功荣立者、从军区机关来任职的新团长——向义。
往后的日子里,随着更深入的接触,我对这位从大城市走来的研究生团长有了更深刻的了解和认识。
2011年夏,部队进行实兵实弹演习。战斗警报拉响后,部队迅速集结,团长下达完作战任务后,携带背囊和战斗装具,带领首长机关与战士们一道,徒步奔向位于五公里之外的237高地的团指挥坑道。
时值八月,外面虽然骄阳似火,而坑道内却冷气嗖嗖。走廊里,顺着坑道口刮进的山风受对流的影响变得寒气袭人。卧室中,从高山上渗透的水顺着墙壁潺潺而下,冰凉刺骨。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两台80马力的发动机轮番夜以继日的轰鸣声让人彻夜难眠。负责坑道发电、线路检修等日常维护工作的我也与首长机关同期抵达,并与向团长共同度过了为期五天的坑道生活。亲眼目睹了一名老共产党员务实的工作作风,一名军事指挥员的爱岗敬业的精神和一位老兵坚韧不拨、勇于战胜自我的顽强意志,给我心灵以深刻的启迪和强烈的震憾,受益非浅。
进驻坑道之初,相关部门考虑到团长患有严重的胃病、风湿性关节炎、颈椎等多种疾病,多次请求为他的床加上一层棉垫和一床棉被,却都被他一一拒绝了。
“战士们能睡我就能睡,坚决不能搞特殊!团长的话斩钉截铁,至今仿佛还在耳畔回晌。
演习第二天,红蓝双方进入拉锯战,蓝军如同发疯了的野狗疯一样一次次狂地扑向我方阵地,又一次次地被我方夺回,阵地在红蓝双方中失而复得,得而得失。此时,若有一方稍出现差错,必将对未来的决战起到不利的影响,甚至会导致演习的整体失败。
此时,温度已降接近零度的作战指挥控制中心内,团长脖子上围着的那块早已被汗水浸透了的毛巾已经热气腾腾。他时而来回踱着脚步,时而停下来在地图前圈圈点点,还不时地向参谋人员发出一道道指令。当敌军的最后一次进攻被我打退,我方以绝对优势牢牢地占领阵地时,团长一下子瘫坐在沙发上,久久不能起来。
午夜时分我巡视坑道内部线路,经过了团长的办公室时,却看到了令我永生都难以忘记的一幕:冰冷的作战指挥控制中心里,团长高大的身材蜷伏在桌子与椅子之间的空隙里,右手拇指死死地顶着肚子,脸上的肌肉也因为疼痛变得扭曲,极为恐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泠泠而下。
“团长的胃病又犯了!”我来不及多想,开门扑了进去。
“团长,我送你去医院吧!”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也许看出了我的焦急,团长故作镇定地说:“没什么,只是胃有点不舒服。”
我正要转身向政委汇报,却被团长一把拉了回来。“不要惊动其他人了,这是老毛病,过会就好了!”说完,从兜里摸出一个药瓶,倒出几片药丸猛地吞了下去,随后又在作战地图前忙碌起来。我实在放心不下,一直守在团长身边,直到他工作结束。
常常因为坑道内部环境的恶劣多次向组织发牢骚,讲条件,甚至提出调离工作岗位的我不由得暗自惭愧,身为一团之长都能在这么“恶劣”的环境下带病坚持工作,我有什么理由打退堂鼓呢?在这种精神的激励下,我“撂挑子"的想法瞬间云消雾散了。
坚强团长 病床上给全团官兵爱军信念
2012年8月,由于工作的需要,我离开了我的海防团,离开了慈父般的团长。也就是在这一年,我偶然听到了老团长患病的消息。也从战友们的嘴里,得知了老团长生命里的最后时光。
彼时,正值团里正值应急快反、实战化训练和武器装备精细化管理三项试点任务的攻坚阶段,向义顶着头痛的折磨,白天跑基层连队实地查看训练成果,晚上加班组织机关干部沙盘推演,连续三个多月没睡过一次安稳觉,身边的工作人员多次劝他下岛去沈阳检查身体,都被他一一呛了回来:“现在正是团里用人的关键时期,作为一团之长我怎么能当逃兵呢?”工作人员百般无奈,便跑到政委史赜那“告”了团长一状。史政委多次劝说也吃了闭门羹。最后,政委不得不以团党委的名义发出一道命令:“命令向义同志立即到沈阳军区201医院检查身体!”军令难违,倔强的团长无奈之下只好服从。
可谁知,这一去再也没有回来。
当发现向团长脑袋里的肿瘤已经有鸡蛋大小时,医生看着CT影像片欷歔不已:“向团长意志力真强,脑瘤都长到鸡蛋这么大了,还能继续工作!”医院随即为向团长安排了手术,然而手术没多久,向义病情又出现恶化。在生命弥留之际,向义仍然挂念着海岛、挂念着团队、挂念着驻地的群众。但战士们想下岛来看望他,他却下命令不让来。有驻地群众托人捎去海产品,也是被他婉言谢绝了。他拉着史赜的手说:“政委,谢谢全团官兵,我的病情我心里有数,我真的舍不得大家。团队的建设还有不足,驻地的一些群众生活困难问题我还没来得及解决……我辜负了组织的信任、官兵和群众的期望,这是我一生的遗憾。”
2013年2月15日8时40分,年仅43岁的老团长停止了呼吸,永远地走了,永远地离开了他亲密的战友和驻地群众。
噩耗传来,天地震惊。月光下的黄海湾,浪涛呜咽,鸥鸟哀鸣,驻扎在海岛上数百名官兵和自发赶来的群众将手中的海灯和纸船放飞,在深邃的天宇和浩瀚的黄海上寄托对老团长的哀思。七十多岁的老母亲张素华闻讯老泪纵横:“儿呀,你总说工作忙,没时间休息。你总说回沈阳的家里睡不着,只有在海岛上才睡得踏实。这次,你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休息,睡个好觉了……”
根据向义生前的遗嘱,驻岛官兵将其埋葬在海岛最高的山上,用他的话说,虽然我不能为大家做什么了,但是我还要亲眼着全团官兵,看着驻地的老百姓,这样我才真正的安心。
如今,斯人已逝,往事已矣,人们记忆里渐行渐远的背影也永远没有了归期。而那一丝丝的感动,一个温暖的微笑,一个坚毅的眼神和那钢铁般的意志在人们的内心深处留下了深深的印迹,乃至穿透了整个身体和灵魂。茫茫群山,如耸如屹,寒风怒卷,如歌如泣!凌乱的片语只言拼凑不了辉煌的历史,只有那满地的无奈和哀伤,是人们对团长灵魂远去的呼喊和军地永生的记忆。(作 者王威)